第一章:遗物与第一声低语
林薇戴上口罩,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,一股混杂着腐朽木质、陈旧纸张和某种说不清的腐甜气息扑面而来。她停顿在门槛处,深吸一口气——这是她作为遗物整理师工作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刻,但今天,胸口那份熟悉的绞痛又回来了。三个月了,自从马克去世后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。
“陈志远先生,82岁,独居,远亲在国外委托整理。”她低声复述着档案信息,仿佛这样能给她一丝慰藉,“自然死亡,三周后才被发现。”
阳光透过积尘的窗户,在空气中切割出模糊的光柱。公寓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。书籍从地板堆到天花板,泛黄的报纸散落各处,各种奇形怪状的小物件占据了每一个平面。林薇的工作是分类、整理、决定何去何从:保留、捐赠、或是丢弃。
她先从门厅开始,动作机械而高效。这是马克教给她的——用秩序对抗混乱,用实用主义面对死亡留下的狼藉。他是消防员,比她更懂得如何在一片废墟中寻找生存的可能。
三小时过去,林薇已经清理出门厅和一小部分客厅。当她移动一个沉重的书柜时,发现后面藏着一道窄门,几乎被墙纸掩盖。好奇心驱使下,她用力拉开卡住的门口,露出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。
地下储藏室的气息更加浓重,那种腐甜味几乎实体化。林薇打开手机电筒,小心走下吱呀作响的阶梯。
在角落的一个橡木柜子深处,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。那是一个陶罐,约莫篮球大小,质地粗糙,颜色是一种不均匀的暗红褐色。最奇怪的是,罐口被厚厚的、暗黄色的蜡彻底封死,罐身刻满了扭曲的纹路——不像任何已知文字,更像是某种有机体的脉络或是神经突触的随机连接。
林薇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,但还是把罐子拿了出来。当她抱着陶罐走上楼梯时,后背突然窜过一阵寒意,仿佛有人正从阴影中注视着她。她猛地回头,地下室里空无一物,只有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飘落。
“老房子的错觉。”她自言自语,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。
回到客厅,她把陶罐放在工作台一角,继续整理书籍。就在这时,她听到了——极其微弱,仿佛来自很远又很近的地方,像是从墙壁内部传来的摩擦声。那声音轻柔得几乎像是幻觉,像是指甲轻轻刮过木头的表面。
林薇屏息聆听,声音又消失了。她摇摇头,“水管,或者是老鼠。”她看了一眼手表,已是下午四点。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,她挑选了几件可能值得保留的物品,其中包括那个古怪的陶罐——它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吸引力。
回到自己的公寓,寂静像一件沉重的大衣压下来。马克的气息还留在这里——他常穿的羊毛衫还搭在沙发背上,他最喜欢的咖啡杯还放在水槽里等待清洗。林薇没有动这些东西,仿佛保持原样就能让他存在的证据多留存一刻。
她把陶罐放在餐桌上,准备晚餐时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视野边缘移动。但每次转头,只有空荡的房间和她自己的影子。
深夜,林薇被一阵声音惊醒。不是梦中马克的呼喊,不是城市夜晚常有的背景噪音。这声音清晰而持续——从卧室墙壁内部传来的指甲刮擦声。一下,又一下,坚持不懈,仿佛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出来。
她全身僵硬,血液冰凉。
第二章:逐渐清晰的声响
刮擦声持续了整个夜晚。
林薇蜷缩在床上,被子拉到下巴,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那面墙。有时声音会停顿几分钟,让她几乎相信只是幻觉或外部来源,但总是在她稍感放松时再次响起——有时轻柔试探,有时急切疯狂。
黎明终于来临,声音随着第一缕阳光消失。林薇疲惫地起身,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。她拿着手电筒和手机,仔细检查那面墙每一寸表面。墙面平整,壁纸没有任何破损或突起。她甚至找来楼下的户型图,确认墙内没有任何管道或线路通过。
“压力,只是压力造成的幻听。”她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说,但镜中那双惊恐的眼睛并不相信这个解释。
白天回到陈志远的公寓继续工作,林薇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。她不断瞥向那个被留在工作台上的陶罐,它的存在像是一个不断拉回她注意力的锚点。
在整理卧室时,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。在床头板后面的墙上,有几道深深的刮痕——不是随机的痕迹,而是一系列重复的图案,与陶罐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。更令人不安的是,这些刮痕的位置和角度,不可能是人类手臂能够自然做到的。
在厨房水槽下的橱柜内壁上,也有类似的痕迹,这次更加密集,仿佛是什么东西长期反复刮擦的结果。
中午时分,委托整理的远亲打来电话。对方语气急促而不自然,只催促她加快进度,询问是否有“不寻常”的物品出现。
“事实上,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陶罐,还有墙上有些——”林薇刚开口,对方就打断了她。
“直接扔掉!所有奇怪的东西都扔掉!”电话那端的声音突然提高,“老先生晚年行为怪异,总是说‘墙里有东西要出来’。我们以为只是老年痴呆的胡言乱语…总之,请尽快完成工作,费用我们可以额外增加。”
电话匆匆挂断。林薇握着手机,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升。
那天晚上,家里的声音变了。
不再是刮擦声,而是更加令人不安的——低语声。模糊不清,仿佛来自水下或是极远的地方,混合着呜咽的哭腔和某种非人的嘶嘶声。林薇颤抖着打开手机录音功能,将设备贴在墙上整整十分钟。
回放时,大部分是嘈杂的电流声和模糊的噪音,但在背景深处,有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低频震动,让她的牙齿发酸,胃部翻腾。在那杂音中,似乎有那么一刹那,一个清晰的声音呼唤了她的名字。
林薇猛地丢掉手机,仿佛它突然变得烫手。
第三章:窥视之影与转折
第三天,林薇的精神明显憔悴。她咖啡喝得太多,睡得太少,每次闭上眼睛都能听到那些低语在脑海中回响。
现在不仅仅是声音了。
在陈志远的公寓整理物品时,她总感觉窗外有东西一闪而过——一个苍白的影子,移动速度快得不自然。当她猛地抬头时,只有空荡的街道和对面建筑的窗户。
更可怕的是眼角余光的欺骗。有时她会清晰地看到马克站在房间角落,穿着他常穿的那件蓝色毛衣,但当她把头完全转过去时,那里空无一物。这种幻觉既带来短暂的狂喜,又伴随着更加深重的失落和恐惧。
下午,她决定仔细研究那个陶罐。在强光下,她注意到蜡封似乎不太均匀——有些地方颜色略深,质地略有不同,仿佛曾经被软化后又重新凝固。罐身的纹路在特定角度下看,似乎形成了某种模式,近乎催眠地吸引着她的目光。
她想起陈志远的一位老友的联系方式,是在一叠信件中发现的。拨通电话后,一位声音沙哑的老人接听了。当林薇提到陶罐和墙内的声音时,老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。
“孩子,听我说,”老人声音颤抖,“志远晚年痴迷于一些…不该被探索的东西。他相信墙不只是墙,而是介于现实之间的薄膜。他说有些‘存在’被困在墙的另一侧,渴望沟通。”
林薇感到喉咙发干:“什么样的存在?”
“古老、饥饿的东西,”老人低声说,“他研究各种‘招引’仪式,认为可以通过特定的‘容器’与它们建立联系。我们都说他疯了,但也许…也许他成功了一部分。求求你,如果找到了什么,特别是容器,立刻毁掉它!烧掉所有相关的东西!”
电话在一声急促的告别后挂断。林薇的手在颤抖,她看着那个陶罐,现在它看起来不再只是一个古怪的古物,而是某种邪恶的、活生生的东西。
那天晚上,低语声变得清晰可辨。
不再是模糊的噪音,而是能够分辨的词语——她的名字被反复呼唤,先是温柔如情人的低语,然后变成恶毒的诅咒,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疯狂的呓语。最可怕的是,有几个瞬间,她分明听到了马克的声音,乞求着她回应。
林薇缩在床角,双手死死捂住耳朵,但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,无法阻挡。在昏暗的夜灯照明下,她惊恐地看到——卧室墙壁的壁纸下,有东西在蠕动。轻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,仿佛墙的另一侧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缓慢移动。
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逃离卧室,在客厅沙发上蜷缩到天明。
第四章:破墙与真相
第四天早晨,林薇站在卧室门前,手中紧握着一把锤子。
她的理性思维已经崩溃,连续数日的恐惧和失眠让她处于一种诡异的冷静状态。低语声现在持续不断,不再需要墙壁作为媒介,直接在她脑海中回响,混合着无数不同的声音和语调,全都诉说着渴望、痛苦和饥饿。
某种反常的好奇心驱使着她——必须知道真相,必须看到墙后到底是什么。也许,只是也许,马克的声音是真实的…
“疯了吗?”她低声自问,却又自己回答:“很可能。”
第一锤落下时,墙纸撕裂,石膏板碎裂。第二锤,第三锤,她疯狂地砸着,直到开出一个足够大的洞口。没有老鼠,没有水管故障,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。
墙内是致密的、非建筑标准的黑色物质,冰冷而黏腻,像是某种半固化的沥青,但又有着生物组织般的弹性。在那种物质中,嵌着几缕干枯的头发,还有一小片布料——
林薇的呼吸停滞了。她认识那种面料,那种独特的蓝色格纹。是马克失踪时穿着的衬衫,她亲自为他挑选的生日礼物。搜救队伍从未找到任何痕迹,直到现在。
这一刻,低语声在她脑海中炸开,不再是分散的词语,而是无数痛苦灵魂的尖叫声融合成的恐怖合唱,在这一切之上,是一个庞大、古老、饥饿存在的意志,它注意到了她,真正地注意到了她。
林薇颤抖着后退,转身时看到餐桌上的陶罐正在自行裂开。黑色的淤泥从裂缝中渗出,顺着桌腿流到地板上,散发出那种熟悉的腐甜气味,现在浓烈得令人作呕。
墙壁里的黑色物质开始蠕动、扩张,从中伸出无数苍白、扭曲的手臂阴影,它们没有实质,却有着冰冷的触感,在空中抓取着,渴望着她。
结尾:无声的低语
林薇蜷缩在角落,无法动弹。冰冷的触感缠绕上她的脚踝,向上蔓延,但奇怪的是,最初的恐惧正在消退。低语声不再是外在的威胁,而是直接成为她思维的一部分,向她展示着一个维度——那里没有时间的流逝,没有个体的界限,只有存在的永恒本质。
她看到无数灵魂被困在无尽的墙壁矩阵中,成为那个古老存在的一部分,既是它的囚徒也是它的延伸。那里有某种可怕的统一,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连接。马克也在那里,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消散,正向她伸出手,不是求救,而是邀请。
警方接到邻居投诉,称多日未见林薇出入。破门而入后,发现公寓整洁异常,几乎一尘不染。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,没有任何挣扎或强迫进入的痕迹。
卧室墙壁有一块新修补的区域,粉刷得异常洁白平整,与周围墙面形成微妙对比。一名年轻警察无意中将耳朵贴上去听了听,猛地缩回,脸色苍白。
“错觉吗?”他嘟囔着,“怎么感觉…里面好像有呼吸声?”
他的同事笑他想象力太丰富,催促他完成报告。失踪人口档案中又添了一个名字,最终会被归类为“抑郁导致的自我消失”,又一个现代生活中的悲剧。
当夜幕降临,整栋大楼陷入沉睡,无数的墙壁在寂静中仿佛都有了生命。在城市另一端,一所小学的孩子们抱怨教室总是太冷;一家医院的护士发现储藏室的墙壁有时会渗出黑色物质,但每次仔细检查时又消失不见;一个年轻男子在他的新公寓中醒来,确信自己听到了已故祖母呼唤他的名字…
无声的低语在砖石和石膏板之间传递,耐心地等待着,扩展着。墙的另一面,林薇终于不再孤独,她发出一声与无数声音和谐一致的、满足的叹息,加入了那永恒的低语。
而那古老的饥饿,仍在增长。